见月: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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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是黑的。

    朔风呼啸,漫天飞雪,大地白茫茫一片。

    她的长发一下就被吹乱,发间落了雪花。

    但她没有停留,跑过去推开了东暖阁的门。

    屋内没有留灯,没有烧地龙,没有他的影踪。

    其实还可以再找一找的,椒房殿有六处暖阁,三处偏殿,两处温泉台。亦或者他没有宿在这殿中,毕竟是她的寝宫。

    他可能歇在昭阳殿,飞翔殿,兰林殿,再不济在宣室殿……

    但她没有再去找。

    她已经确定,昨夜他没有来。

    因为一路走来,从内到外,她都没有闻到雪中春信的味道。

    那股梅开千朵,带着湿冷雪意的清香,淡而弥久。但凡他来过,哪怕是来了又走,一夜的时辰,这股香味是散不开的。

    即便他来时匆忙,来不及配香囊,系香袋。但他所有的衣袍,都熏了这种香。

    阿灿带着宫人追上来,给她囫囵套了双鞋,然后裹上雀裘拥了回去。她们给她换衣,泡足,让她喝了一大碗姜汤驱寒,然后把她塞入被衾中。

    她卷起被子往里翻了个身。

    阿灿说,“陛下,你现在退烧了。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头还晕不晕?”

    “胃里还疼不疼?”

    “今个没早朝,你要不多眠一会?婢子让太医令晚些来给您请脉。”

    “陛下——”半晌,阿灿又唤了一句,低声道,“您可是在寻苏相?”

    江见月翻过身来,两眼望着帐顶,“宫门下钥了,你们也出不去,所以没去请,对不对?”

    “陆青去了,持着咱们椒房殿的手令出去的。”阿灿回想昨夜的折腾,一遍遍喊要师父,哪有不去请。

    她往卧榻前站了站,给她将被角掖好。

    但是苏相没有来。

    按陆青的说法,苏彦原本都已经穿戴齐整,缰绳都握在手中了,却在临上马的一刻回了屋子,只说让太医令用心照顾。他翌日再来请安。

    风雪肆虐天,他弃马车而骑马,可见是万分心急的。但却又不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缓缓说与主子听了。

    卧榻上的少女并不言语。

    她看着帐顶大朵大朵盛放的并蹄莲,簇拥着中间的鸳鸯戏水图,感觉很是刺眼。

    倒也不怪宫人。

    这椒房殿历来都是皇后虽居宫殿,所谓椒房盛宠,自然该绣这样的图案。

    前郢的殿宇至今数百年了,也难怪他们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她很体贴地给办事的诸人寻理由。

    有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拢在被衾中的手攥着被褥,一点裂帛的声响,指尖透过布帛掐入掌心。

    痛意和阿灿的话,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道,“明日让他们换了这帘幔帐子,换些素净的。”

    阿灿愣了愣,须臾反应过来,连声道好。

    江见月往外侧翻过,总算给了她一个眼神,“半夜大雪,辛苦陆青了。”

    想了想又道,“师父不来是对,朕也没事,来回闹一出说不定还让他着凉了。”

    她这样想念师父,是为何来着?

    往前推去。

    是昨日在未央宫前殿里,师父带头捐供,惹了世家众怒。她想保护他,抱抱他,不许人欺他伤他。

    再者,他欲来未来,是因为怕误她为君的名声,怕御史台言官的口诛笔伐,怕她不安稳。

    这会要是为他不来而恼了,岂不是适得其反,莫名其妙!

    就如师父教导她,要克制,仁爱,要悲悯世人。

    她又看了眼帘帐,所以事出有因,不能罚她们。

    尽管,她是生气的。

    她轻轻揉着掌心破皮处,但是止不住疼,便索性又掐了起来。

    她有些困,却又很想寻人说说话。

    于是笑了笑,往后挪过些身子,示意阿灿坐下来,细声细语道,“姑姑,你陪我说说话。”

    弃了“朕”字,阿灿便愈发怜惜眼前的孩子,点头坐下来。

    静默了好一会。

    江见月道,“姑姑,可是前头子檀师兄生病,那样远师父也去的。他连夜赶去。”

    “婢子听您说过,那不是苏校尉病得快不行了吗?”阿灿慈爱地给她将鬓边碎发别在耳后。

    “可是,他有阿母,有舅父,有外祖,那样多的亲人,他们都在。师父晨起也能行。”

    “那苏相不也是他亲人吗?真论起来,除了他阿母,舅父外祖,都亲不过叔父,他们乃同宗血亲。”阿灿一边解释,一边往被中塞了个手炉。

    小姑娘体虚,被窝总是睡不热的。纵是这殿中暖如春日,她还是手足冰凉。

    阿灿不知道她手心的皮被抠破了,便也不知这样给她手里塞一个暖炉,没让她取到多少暖,反让她一阵阵刺痛。

    但是江见月自己都没当回事,没吭声。

    “陛下如何论起这档子事来了?”放好手炉,阿灿问道。

    “随便说说!”少女摇摇头,手抓在暖炉上,闭起了眼睛。

    这个世上,血亲未必及师友。

    但是师友的情分,多来也抵不过血亲。

    她很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血亲。

    *

    这日,她又睡了一觉,梦里都是师父。

    醒来时,师父已经在了。

    因为即将辰时。

    纵是没有早朝,也到了中央官署、各办公府衙上值的时辰。

    君上有疾,丞相代百官于上值时辰内,入宫请安问疾,是他职责所在。

    “陛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您原也清楚自个身体的,若非专制的药酒和果酒,旁的酒水您都用不了!”苏彦这会见到人,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但又总觉得一夜过去,人似是瘦了一圈,心中不免痛怒, “好好的,何故酒?”

    “好好的,就不能饮酒吗?”

    “好好的,师父还给朕送温酒器呢!”

    江见月病去养了精神,原本已经复了清醒。然见苏彦上来就训斥自己,哪怕他说的有理,她也气恼!

    如此不阴不阳地回他。

    话落,便喘着气。

    不知何时起,苏彦见不得她面容苍白,也受不住她气息不足。

    一下便软了声息,“臣并非斥责陛下,实乃龙体重要。”

    君君臣臣,江见月不想听,扭头哼了声。

    “陛下!”苏彦低眉寻她眸光,不得应声,环顾四下道,“皎皎。”

    “嗯。”少女声音微不可闻。

    但总算也闻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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