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九万场雪: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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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颠倒黑白的话,李翩已经连哂都不想哂了:“这算什么?兔死狗烹?”

    沮渠青川赶忙摆手:“切勿如此自比。”

    “你想如何?”

    “李凉州,孤知你是个坦荡人,不然也不会再与孤见面。孤此前说过,孤敬你,这话是真心的。”

    沮渠青川收了适才的装模作样,神情持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孤亦不妨对你坦荡直言。虽然你们凉国已不复存在,但以你的本事,纵使孤拿下敦煌,你仍可出奔西域,游说各方势力,什么鄯善、于阗、伊吾……这些地方入你彀中,为你所用,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孤没说错吧?”

    “溢美太甚。”李翩平静回答。

    沮渠青川意味不明地笑道:“你的本事还远不止于此。李凉州,孤是怕你成为又一个重耳啊。”

    重耳便是史册中赫赫有名的晋文公。昔时曾因骊姬之乱而被迫流亡他乡,辗转各国饱经磨难,最终在秦穆公的襄助下杀回故国,并跻身春秋五霸之列。

    李翩:“别拐弯抹角了,你究竟想要什么?”

    沮渠青川定定地看着李翩,几乎一字一顿道:“你是你们凉国无双的国士……而孤想要的则很简单——孤要一座完整的城池和一个死在孤面前的凉州君。”

    “李凉州,你殉国吧。”

    说完这些,沮渠青川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李翩,眸中含义十分明了——河西地界如今只剩你我两家,可一山不容二虎,我不可能让你活着,你应该早就明白了。

    言辞可怖,语气却十分平和,不像是要取人性命,倒像是拉家常,问你今晚吃了什么。

    沮渠青川在人前一向表现得温文尔雅,哪怕装也要装出宽仁模样,此刻见李翩不答话,他便翻身下马前行两步,与李翩面对面站着,倒是好一副谦良姿态。

    “你是我见过最敏慧不群之人。你既有暗道可以出城,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可你却并未弃城而逃,由此足见风骨。你知道安定张氏的张子延是如何臧否你的吗?”

    “如何?”

    “他说你是:诡行灵秀,奇情深挚,轻薄凡俗不能解。孤原先并不信,只觉得定是因陇西李氏与安定张氏交好,他才如此褒扬。可这些日子见你所做种种,忽然觉得张子延所言不差。”

    ——诡行灵秀,奇情深挚,轻薄凡俗不能解。

    李翩对张溱给他如此高的评价未置可否,只用余光瞥向脚旁已快要熄灭的篝火,夜色溅在眼眸上。

    沮渠青川又前行一步,与李翩挨得更近,他压低声音,像是要同对方说一个只有知己才可知晓的隐秘:“孤现在告诉你,孤不仅要称王,孤还想称帝……所以,李凉州……孤愈发不能留你。”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也溅上了夜色,显得喑哑诡谲。

    一时之间,二人皆不再开口。

    林娇生站在李翩身后的阴影里,眼神明灭,似在忖度着什么。

    此刻,杳无人语的旷野上,唯有奔逐万里的长风,缠着近旁几株梭梭树,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偶可听闻几名骑兵坐下的胡马打个不耐烦的响鼻,之后便又恢复了瘆人的静默。

    沮渠青川没有让骑兵动手围杀李翩,他知道,倘若他这样做了,从此以后他就与自己那残暴的胞兄没有什么区别——这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恶臭、恶心。所以他只是步步紧逼,迫着李翩自己了断。

    重如巉岩的压抑感终于在李翩开口说话时消亡于夜色。

    “我可以自戕,但我要你答应我,敦煌城内九万生灵,绝不伤害分毫。”

    “九万?!”沮渠青川不禁诧异。

    姑臧对敦煌的情景早有探知,他知道城内目下满打满算不过三万百姓,可李翩却说九万。

    沮渠青川眉心紧蹙,这突然间翻了又翻的人数,难道是李翩又在耍什么花招?

    李翩似乎看出了沮渠青川的疑惑,可他没有解释。恰好站立之处有一丛矮矮的骆驼刺,于是他弯腰在那株丑陋却顽强的生命上轻轻拍了拍。

    他这一拍,沮渠青川恍然大悟——九万,不单单指人。

    还包括木栅栏内雪白的羊羔,拖着铁犁于田间往返的耕牛,风尘仆仆踩着黄沙从西边来的骆驼,还有夯土墙上流窜的野狸子和卧在墙下打瞌睡的大黄狗。

    李翩口中的九万,指的是敦煌城内所有生灵。

    倘若他沮渠青川答应了不伤害这九万生灵,那么他就不可纵火,不可抢掠,不可□□,不可惊扰,更不可屠戮!

    这简简单单的“九万”二字,内中是无涯无际的慈悲与明睿。

    沮渠青川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所有随侍面面相觑,笑得他自己腰都快站不直。

    太诡异,太诡异,他竟然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李凉州在说什么,这也太诡异了!

    他又想起自己和李翩第二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倘若李翩不是陇西李氏的凉州君,他也不是沮渠氏的征远大将军,他们说不准还真能当个知己什么的,就像汉室的霍光与金日磾,亦敌亦友,相辅相成,怎知这不能成为一段流传青史的佳话。

    李翩冷眼看着他笑,手却再次摸上了别在腰后的那把短刀。

    “别动,”沮渠青川忽地伸手做了个阻拦之势,满脸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我不是沮渠玄山那莽夫,你身边那只妖物已经死了,单凭你自己,根本杀不了我。”

    阵阵阴风从沮渠青川眼畔吹起,他撑着适才笑弯了的腰,挑起眼睛瞧着李翩。

    被看出来了,这人实在是很难对付……李翩见自己偷袭的心思被沮渠青川揭穿,只得把按在刀上的手放了下来。

    “你放心,你死了以后,孤会命大儒给你写一篇长长的诔文,再给你勒石记功,让世人知道你根本不是传言中那般不堪,”敛了笑意,沮渠青川认真地说,“什么三缺四罪,依孤之见,该是三功四绩才对。”

    李翩没搭理这半认真半揶揄的话,语气严肃地问:“我刚才说的那些……你答应了?”

    “孤答应!”

    谁知李翩却面容讥讽,十分不客气:“沮渠青川,你觉得我现在还会信你空口白牙之辞?上一次,你我之诺是你背约在先,这一次,你按我说的做。”

    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被李翩指名道姓,沮渠青川面上有一刹那的恼怒,但他很快便将那恼怒掩了起来,仍是一副雍容贵气模样。

    “你想让孤做什么?”

    “立血誓。我要你以沮渠氏列祖列宗之名,以你所拥有的一切来立誓,若违誓言,天诛地灭。”李翩冷冷地说。

    沮渠青川立在原地犹豫着。

    “你不敢?”

    李翩眼中的鄙夷愈发明显,像针一样扎着沮渠青川,使得他只觉一阵气血上涌。哪怕明知此刻立血誓是愚蠢的,可是在这个瞬间,他猝然决定就以立誓的尊严将凉州君的鄙夷戗回去。

    本就是棋逢对手的二人,谁也不愿在对方面前认怂。

    “拿布帛来!”沮渠青川喝道。

    紧接着,他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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