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九万场雪: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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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说:“氾家嫌晦气,把死人扔回来还给她爷娘,让赶紧处理掉。我家那小子,西边的孟大叔,还有你苟二叔都过去帮忙,找张苇子席把人裹好,跟她阿爷一起,拉去城外挖个坑就埋了。”

    院子里明明没别人,但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说这话时仍旧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天地万物偷听去。

    可这世道,天不仁,地不义,哪会在意蝼蚁一般贫苦百姓的死活。

    蝼蚁有生命,尘泥无生命,有生命的蝼蚁却没比无生命的尘泥好多少。你看,只需稍稍一碾,蝼蚁就会立成为一抹尘泥。

    刘阿婆把王小女死了的消息告诉云安之后就唉声叹气地走了,临出门前又回头留给云安一句话。

    “云丫头,你记住,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些人指谁,无须明说,自然是那些世家大族、高官贵胄、公子王孙……

    *

    云安重新关好院门,却没进屋,而是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出神。

    命运杀死了豆蔻芳华的王小女。

    她的一生,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由不得自己,只能俯首听命。

    因为没有许配人家,父母担心许嫁不出要缴五倍算赋,于是便被送去抵债;

    去氾氏做了户下婢,原本可以衣食无忧,过两年随便拉个户下奴一配,也算有个家,不想却又被氾氏郎主看上;

    怀了郎主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要生下来,就能母凭子贵,哪怕不受宠也算是个小娘子,谁知却又遭遇难产;

    最终,年纪轻轻的王小女死在了一滩血泊之中。

    ——命运从来都不肯眷顾穷人。

    云安觉得心口实在堵得慌,眼角也泛起泪花,忽地想起李翩还在房内,于是赶紧抹了抹眼睛,准备装作无事人,谁知一回头却见李翩正站在屋门口看着她。

    原来刘阿婆一走他就出来了,看到云安在院子里发怔,就没出声打扰。

    刚才她们在院子里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小郎君,天色不早,您该回去了。”云安忽然开口。

    刚刚还浅笑温柔的云家姐姐,这会儿像是被一层冰冷的东西包裹起来,语气也十分生硬。

    但李翩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装的。

    他甚至也看出,她心底正漫涌着悲伤和惊慌。

    李翩面色沉沉地抬腿向她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云安却突然向后退去。

    他走一步,云安退一步,再走一步,云安再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云安这一退,退得李翩心头蓦地升起一团无名之火。

    此刻,云安背靠灶屋的夯土墙,面前是比她高出许多的李翩,两个人挨得很近。

    李翩垂眸凝视她,沉声说:

    “我不想替氾氏辩解,许多事情我也改变不了。但我想说,这世间的人,纵然是富贵人家,很多时候也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我不是……”

    云安忽地鼓足勇气抬眼看着李翩,望着他眼中那一团看不清的天光云影,语气十分坚定地打断了他。

    她说:“我刚才没跟小郎君说实话,其实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想去投军。我要投横槊将军麾下!”

    李翩一双凤眼猛地瞪大。

    孙老三说云安的容貌像她母亲,其实孙老三不了解的是,云安不仅容貌像,性格里也有一大片母亲为她种下的花朵。

    只不过,母亲是娇软的紫藤,而她却是一树红荆。

    那个鄯善来的女人多愁善感,平日里挨了揍、受了委屈只会以泪洗面,洗着洗着终究是把自己洗没了。

    云安继承了她母亲的丰沛和敏感,但她从小就亲眼见识了自己温柔贤惠的母亲是如何在孙老三的棍棒下苟延残喘,心里便对这天生的温柔敏感十分厌恶。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攥紧拳头告诉自己要硬气,要藏好自己的柔软。

    最初那硬气有一大半是咬着牙装出来的,但一双银牙咬着咬着,日子久了竟然真的恶狠狠地学会了不要随便低头。

    此刻,云安看着李翩惊诧的样子,忽地冲他粲然一笑。

    “孙老三总骂我是个犟种,既然如此——犟种的命,犟种自己去搏。”

    第48章 玛瑙与尘泥(3) 原始的冲动推着他去……

    那日二人不欢而散,但也正因如此,李翩这些天满脑子都是云安的影子。

    人总是这样——烦恼之事在心头留下的印痕,往往比欢乐之事要深刻得多。

    他自认为已是见多识广,无人可轻易拨动他心上锦瑟五十弦。可那天,当云安笑着跟他说“犟种的命,犟种自己去搏”的时候,眼底倏尔惊起的那片云奔月涌、万梦熠熠,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景。

    从凉风门外不问缘由的搀扶,到五铢钱一文未取,再到眼圈通红却笑着说自己不认命……每一次,云安做出的选择都在李翩的预料之外,却又在她自己的情理之中。

    这让李翩诧异,也让他惦记。

    倘若非要形容的话,李翩觉得云安像一片起于青蘋之末的长风。

    你可以明察一朵花何时绽放、何时枯萎,也可以估测一场雪何时飘落、何时止息,但你却不能准确地说出一阵风始自何时,又吹向何地。

    你也猜不透眼前的风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也许前一刻它还脉脉缱绻地拂过衣衫,后一刻便摇山荡海杀得风月片甲不留。

    你抓不住风,留不住风,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风。

    ——风是人永远猜不透的谜题。

    年轻的郎君总是好奇心重,这谜题吸引了他。

    他从来日子优渥,小时候虽受过苛待,但后来去了酒泉仍是人中龙凤,是凉王李暠最疼爱的侄子,在泮宫陪伴世子读书,富贵又安稳。

    现在,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处荡气回肠的险境,可他不仅不反感,甚至觉得心潮惊漾。

    某种来自春天的、原始的冲动推着他,让他下定决心去赴一赴这险境。

    *

    从那以后,李翩就总是找借口去千佛洞看云识敏绘壁画。

    嘴上说着虽然自己不会画,但喜欢看云先生画,看得多了也能福至心灵。

    可行为上却是,倘若恰好遇到云安,他便认真看画,云安待多久他就待多久,就仿佛他真的期待着某一刻能跟菩萨心有灵犀似的;但若是没遇见云安,他看两眼就拍屁股开溜,也不怕菩萨记他大过。

    来来回回多少次,就连赶车的秦阿叔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某天他又要去千佛洞,秦阿叔便打趣道:“小郎君不是去看画菩萨,是去看活菩萨吧?”

    李翩傻呵呵地笑着,没有反驳。

    秦阿叔又说:“依老汉看,小郎君想看活菩萨,何必跑那么远,直接去杂石里不就行了嘛。咱们堂堂河西儿郎,甭管瞧上了哪家的菩萨,都别掖着藏着。”

    秦阿叔话糙理不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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