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危: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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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堆,百年基业,总要有人添薪才是。”

    孔成玉并不是想为难林枕书,但她幼年出入明鬼石室,知晓藏书之道本就不是一条春风得意的路,多少人甘愿为草莽之臣,校勘古书,她不想叫人忽视。

    林枕书面颊发烫,羞愧难当:“是我狂妄。”

    孔成玉知道林枕书是可塑之才,一点就通,说完便不欲多言,然而就在这一瞬,她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快得几乎不可捉摸的念头。

    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开,孔成玉的笑意猛地一僵,唇角肌肉缓缓收敛。

    她的手心里渗出汗,脊椎一寸寸绷直,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那些日月山庄乔青纨送过来的藏书。

    日月山庄那位八岁作赋的乔庄主,在年少时就能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如数家珍。

    日月山庄曾经是藏书大家,日月山庄的家刻本至今一本难求,乔青纨自是如数家珍。

    孔成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魏危带来的带有百越文字的诗集、母亲与乔青纨的一面之缘……还有乔长生千里迢迢带来的一句话。

    君子帖。

    君子帖有多少字?

    **

    边境,陈郡。

    军中新调来一位云麾将军手下的斥候。

    中原的国都开阳还是夏季,但边境已有了秋风萧瑟之意。

    靺鞨与中原之间二十多年未曾有过战事,军费年年裁剪,若不是云麾将军在朝中还有几分分量,加之孔成玉在开阳转圜,陈郡的戍军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斥候负责往来传信,或是打探敌情,身量虽然不算魁梧,却敏捷过人。军中的兵卒听说他是从云麾将军手底下调过来的,心中多少抱着试探的心思,在训练场上却连斥候的衣角都摸不到。

    他们嘴上说着“点到为止”,心中已然佩服。

    斥候叼着草,脱力靠在草垛边,面色显出几分得意。

    “你是没见过少将军,她的功夫才好!别说是你*们,便是十个我也胜不过她!”

    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军中陪戍校尉与斥候结交成了兄弟。

    又一日比试过后,校尉扔过一壶酒,道是今日的彩头,斥候拔开塞子仰头便灌,却不想这酒烈得惊人,顿时呛得弯下腰去,喉间火辣辣的疼。

    斥候面色奇怪,啧啧舌尖的味道:“这什么酒?”

    校尉便笑:“不怪你觉得呛人,这是关外集市里打来的酒。”

    斥候诧异:“关外也有集市?”

    校尉还是笑,道一声带你开开眼,斥候不明所以,将信将疑跟着校尉出了军营,却顺着边境的风沙向前,隐隐看到了城墙。

    竟是一路来到了边关附近。

    守城的兵卒列队在城墙上巡逻,比起以往,这几天多几分闲散的意思。

    斥候眯起眼,只见城门不远处,有几十顶牛皮帐篷支起临时的集市,一群身着异族服饰的人正与中原商贩交易。

    空气中飘荡着热汤的香气和烈酒的辛辣,边塞的酒极烈,光是闻着便叫人醺然欲醉。

    步入其中,油脂的焦香、饴糖的甜腻、牲畜的腥臊混杂在一起,银器与陶瓷的碰撞声清脆悦耳,竟显出几分异样的热闹。

    校尉:“此处特许互市。快入秋了,他们的牛羊最肥美,也是屯粮的时候。陈郡商贩都愿意这个时候来,双方都不觉得吃亏。”

    斥候有些吃惊又有些好奇,怕自己说错话,四周看了许久才开口:“可他们……不是靺鞨人?”

    屠城杀降之耻。直至现在,一些人提起当年,仍旧是切齿腐心之痛。

    校尉笑了笑,眼中看着那无尽的黄沙滚滚,眼底却寂然:“小兄弟,谁也不愿意打仗。我们这些吃糠米的人,不在这里死了,就得在这里活着。”

    边疆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就连黎明显得吝啬,从不会有特别慷慨的日头。

    他们这些人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风沙,城墙上代表祯朝的旗帜被风卷起,晃过兵卒的视线,尺来远的城墙下就是被风吹来不知何时死在外头的头骨。

    “听说他们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每到冬天就会冻死不少人。这些年,他们也消停了不少。”校尉开口。

    “从前我们还真不敢和这群狼崽子交易。大概是五六年前,他们中的一些人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中原话,这个集市后来才慢慢开起来。”

    斥候不敢说,他从前跟着云麾将军的时候,曾经见过他的女儿云胧秋手持长枪,气势汹汹,像是要把木桩子捅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斥候被这杀人的气势惊到,定睛一看,木桩前面贴着一张纸,正写着“靺鞨”两字。

    云麾将军虽是朝中主战派,却也不是一味穷兵黩武。斥候曾经听见将军问云胧秋,会不会等到靺鞨不再起兵的那一天?

    云胧秋一枪扎穿了木桩:“狗改不了吃屎。”

    “……”

    有人唤斥候的名字,他这才恍然回神。

    斥候一抬头,只见校尉已选好了一匹上好的羊羔毛,靺鞨贩子是一个看起来精瘦的男子,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殷勤推销,眼睛滴溜溜地转。

    校尉道:“有什么看得上的,你也挑挑,明日怕没这个店了。”

    斥候还是不大习惯在一群异族人中走动,下意识搓了搓手:“怎么?”

    “听说最近半年朝中风头紧,这个月云麾将军还要过来。”

    校尉说得随意。

    “这大约是今年最后一次集市了。”

    斥候心不在焉,正欲回些什么,霎时一皱眉,耳朵动了动。

    声音忽然在他耳中变得很慢。

    远处,沉重的马车压过重重的车辙,在侧门把手的兵卒呵斥着什么。

    近处,他听不懂的靺鞨方言始终在嘀嘀咕咕,紧接着传来大门缓缓关闭的声响,似乎有机簧的声音,一股渗人寒意顺着斥候的脊背直上!

    斥候瞳孔剧烈收缩,仓促回头,方才还在讨价还价的靺鞨商贩们已经变了一张面孔,一柄柄弯刀从货物堆中抽出,抬手劈开就近中原人的胸膛,鲜血四溅,好似凶兽破笼而出。

    “敌袭——!”

    这群“靺鞨商人”竟是趁着集市开门之际,打一个猝不及防,预备攻入城中!

    时间好似被拉长,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铁骑刀枪的声音仿佛从斥候的太阳穴捅入。

    一个巴掌猛地拍向斥候的后脑勺,校尉拉起呆愣的他跑向正在拼死合上的侧门,怒喝:“愣在这里做什么?快跑——快跑!”

    ……

    ……

    斥候听过很多人对他说快跑。

    他的母亲叫他快跑,离开他出生的穷乡僻壤;

    赏识他的贵人叫他快跑,将荐书塞进他怀里,让他去军中挣个前程;

    军中的教头叫他快跑,说若在战场上,他的腿脚系着百千将士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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